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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盖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木兰花树  作者:沈璎璎 书号:5312  时间:2014/8/6  字数:8426 
上一章   ‮心远念留羁,日年伤落摇 章一第‬    下一章 ( → )
   霜月,江乡。

   ⽩雾茫茫,早晨的寒气尚未退去。一个⾝穿⽩袍的骑马人,在江岸的长堤上若隐若现。他像是赶路,却并不着急,让马放着闲散的碎步缓缓而行。江风清冷,轻轻地撩动着⽩⾐人的面纱,像一团⽩云在衰草寒烟之间徘徊。

   汛期已过,微风细浪。淡淡烟波之间,仅一只小木船沿着一线⽔痕,不疾不徐地滑动。船篷闭得密不透风,只有一声一声的号子不时放出,清亮悠扬,划破江面上凝结的沉郁。

   ⽩⾐人忽然勒住马,一跃而下。他把缰绳系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柳树上,倚着树盘腿而坐,眺望江面,竟是再也不走了。江上的小船仍是缓缓顺着⽔流滑下去,渐渐隐没在雾⾊中。

   突然,小船上飞出了一个黑影,像燕子一样掠过⽔面逆流而上,⾜尖点出一小串细碎的浪花。⽩⾐人见状,显然是吃了一惊,不知不觉立起⾝来:“是踏莎行--”面纱后传出一声低叹。

   话音未落,黑影已经鬼魅一样落在⽩⾐人面前。一袭黑⾊的长裙在江风中飘拂,看来娉娉婷婷的,只是也用斗笠面纱遮住了面容。

   一时间黑⽩二人站定了,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良久。“你是谁呀?”黑⾐女子的声音,像铜壶滴露一样清凌凌的。⽩⾐人冷然道:“是不是该我问你才对。你我素昧平生,从⽩帝城到江乡,你一路跟踪,究竟是何用意!”“嘻嘻,”那女孩儿轻轻一笑,斗笠微微颤了起来,旋即一本正经道“也没什么用意,只是想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人转⾝便去牵马,不再搭理女孩儿。那女孩儿急了,脚步一晃,竟然抢了个先,自己就跨在了马背上,⾝法之快,匪夷所思。

   “你--”⽩⾐人显然生气了。女孩儿一手揪住了缰绳,认真道:“我在铁棺峡看过你一回,可没瞧得分明。你把面纱揭了,给我仔细瞧瞧,我就让你走。”⽩⾐人默然不语。

   “我不是要跟你闹着玩儿。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这么小气吧,让人看看你也不行?”女孩儿进一步劝“就看一眼,嗯?”“我劝你赶快下马,否则休怪我无礼。”⽩⾐人不耐道。女孩儿没动。

   ⽩⾐人轻轻“哼”了一声,击掌三下。随着一声长嘶,那匹马猛然扬起前蹄,又踢又跳,围着老柳树转起圈儿来。“啊--”女孩儿一声惊叫。⽩⾐人这马显然训练有素,平时安安静静,待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可以甩掉马背上的外人。女孩儿颇为紧张,死死抓住马缰不放。马又踢又撞,扬起一片片烟尘碎草。女孩儿力气不大,只是动作灵活,居然没被这神驹掀下来。⽩⾐人只是冷眼瞧着。

   忽然,女孩儿的辫子落了出来,被一柳枝钩住,跟着又了好几圈。⽩⾐人一惊,立刻‮子套‬佩剑,削向女孩儿的头发。就在这时,女孩儿轻轻一蹬,离开马背。只见裙裾在空中一画,她翻了个筋斗,双⾜一勾,倒挂在柳树梢上。

   ⽩⾐人本想助她削断头发,剑到一半,生生顿住。女孩儿已动手‮开解‬了勾住的发辫,一头青丝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刚才的情形本来万分危急,头发被挂着,若人被马一带,非拉伤头⽪不可。所以她当机立断放弃那匹马,跳起来翻到树上。只是斗笠面纱,不免就落了下来,露出一张秀气的瓜子脸。⽩⾐人注视着她的面容,若有所思。

   “呵呵,还想砍死我?”女孩指着他的剑,笑昑昑的。“燕子小谢。我与你们三醉宮素无瓜葛,又何必得罪你。”⽩⾐人还剑归鞘。小谢闻言,一个翻⾝盈盈落地:“哼。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倒认得我。”

   “烟霞五湖,朗昑飞渡。君山三醉宮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人虽是笑着,语气却颇为生硬“刚才你从江上踏浪而来,婆娑如舞--我就猜出你的师承了。”“算你厉害。”洞庭沈神医的义女小谢,虽然年纪轻轻,出道不久,但凭着一⾝出神⼊化的绝顶武功,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小小名头。“燕子”二字,就是赞她轻功巧妙,行动有如紫燕翩飞,蜻蜓点⽔,难觅踪迹。为着这个,⽩⾐人倒也不难叫出她的名号。

   “好吧,既然你知道我是沈神医的女儿。给个面子--”女孩儿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沈瑄与我何⼲!”不料⽩⾐人傲然道。一听这话,小谢不由得大怒。她的义⽗不要说是武功卓绝,就冲着那一手起死回生、救人无数的医术,江湖上任谁提起,不是恭恭敬敬地尊一声“神医”这个⽩⾐人可也太嚣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谢猛然菗出右手,朝着⽩⾐人脑袋上搧过去。⽩⾐人不免一惊,慌忙躲闪。却不料这一招乃是虚招,他想不到小谢的左手飞快地带出一柄佩剑,⽩光从面前掠过。

   ⽩⾐人的面纱终于被小谢挑了下来:“真是你呀--”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张既陌生又稔的脸,不觉停了手。

   寒风扑面,⽩⾐人又气又恼,双掌错出。小谢正在发愣,不防被他三下两下地点着了⽳道,跌倒在地。“你--”正待叫嚷,连哑⽳也被他点了。⽩⾐人愤愤地抓起斗笠重新戴上,跨上马自顾自地走了。小谢气得发晕,心想此人好生小气。却只见那⽩马兜了一圈儿,又回来了。⽩⾐人到底不敢走远,似在犹豫该不该放了她。

   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人一凛,仔细听了听,低声骂了一句:“该死。”却没有走。

   来的是一队短⾐佩剑的武士。小谢暗暗吃了一惊,看他们⾐衫华丽,神气倨傲,连马鞍上都饰着银器,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家丁。为首一个五十开外、颇为精⼲的老头儿,细细打量了一番⽩⾐人,忽然道:“可是欧公子?”“嗯。”⽩⾐人哼了一声。

   “在下总管江思源,奉姑老爷之命,带阁中弟兄来大公子回家。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找到,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公子。”老头儿看来功夫不弱,却一边说话一边微微颤抖,似是十分动,连声音都有点走样了。

   “爹爹去世多少天了?”

   “已有十六⽇了。天气冷,棺椁还停在阁中。就等着公子赶回来看最后一眼再下葬。”老头儿顿了顿,又凑上前去,低声道,”阁主之位,也还等着公子回去继承。”⽩⾐人听在耳里,却似无动于衷,只是模模糊糊应了一句什么。老头儿见状不免有些失望,然则也没说什么,只是转⾝招呼了一下。于是一行人马簇拥着⽩⾐人往前去。忽然,⽩⾐人想起来什么,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小谢:”把这个女孩儿带回去,我有话要问她。”

   一个家丁策马过来,拎起小谢放到马背上。小谢被拎得极不舒服,忍不住撇了撇嘴。⽩⾐人见状又道:”给她一匹马。”

   这时,一只短短的卷轴从小谢黑⾊的裙裾下面掉了出来。卷轴上系着褪了⾊的红线。江思源看见了,顺手抄起来。

   “恭大公子--”人声如嘲。欧觅剑恍若未闻,只是扬起头,默默注视着红漆大门上方那道丈长牌匾。牌匾很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显出沧桑剥落的模样。以江夏府欧世家的名声和财力,挂这么一块老旧的牌匾,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只是这块牌匾已经有七十年了,七十年世事沉浮,不过一弹指。但对于风云变幻的江湖来说,一个家族能够七十年屹立不倒,七十年称雄天下,也⾜以让儿孙后辈们引以为傲了。这块牌匾,是欧世家开创者老爷子的尊师、一个据称是”神人”的天山派大宗师留下的。宗师笔力遒劲,劲力暗蕴,令人不敢视。当年老爷子留下话来,后代子孙世世代代,不准更换这宗师赐下的牌匾:圆天阁。

   “江总管。”欧觅剑扭过头,冲着江思源淡淡道,”姑⽗现在是否在光风霁月堂等我?”江思源婉转道:”姑老爷已知道公子回来。叫我过来跟公子说,连⽇来⾝子不便,见了公子恐怕更添伤心,不如今⽇先不见吧。”欧觅剑不由一愣,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疑惑。

   初冬的光,已无多少暖意。屋檐下一道道光柱中微尘浮漾,看得人懒懒的、睁不开眼。大门口排列的阁中众弟子,个个凝立不动,一双双眼睛看定了圆天阁的少主人。欧觅剑在环视一圈过后,默默跨过了尺⾼的门槛。洞开的朱漆大门,在背后轰然闭紧。

   圆天阁已故阁主欧轩的灵堂,并不在光风霁月堂里。素蜡摇红,灯影阑珊。樯木棺材光洁如镜,在灯下闪着幽然的微光。手指在上面缓缓滑过,棺木似是暖的,温润如⽟。看着这一切,欧觅剑却哭不出来。

   上一次见到⽗亲,还是八年前。⽗亲的⾝子一⽇不如一⽇了。圆天阁的阁主在如⽇中天的年纪里,却衰老得这样快,简直不像一个⾝怀武功绝技的人。欧觅剑是独子,那时还知道舍不得⽗亲。⽗亲却赶着他到关外荒无人烟的大漠雪山中去。这八年间,圆天阁的少主欧觅剑在天山顶、冰湖边,独自消磨年轻的岁月,慢慢把自己变成天山派的又一个秘密⾼手。虽然圆天阁和天山派素有渊源,但请求天山掌门晦明收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晦明禅师是出家人,总觉得圆天阁杀业过重。为了求得晦明允肯,⽗亲不惜宣誓封剑十年,十年之后,再问江湖。谁想到十年之期未満,⽗亲就已经走了。那一柄寒如秋⽔的“风鸣九霄”剑,是圆天阁主人的标记。如今尘封在圆天阁光风霁月堂的匾额下面,又待何人开启?

   “觅剑,孩儿,”时隔多年,⽗亲郑重的声音似乎依然在耳边,”你要好好学功夫,学天下第一的功夫,将来做一番大事。”

   可是那些蒙尘的记忆里,仿佛总有一些郁的什么,灵光一闪的什么,‮忍残‬而执拗纠着原定的思绪,他终是不知不觉被那些东西昅引着,思绪就跑远了,无法收拾。是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生⾝⺟亲是谁。在圆天阁中,从未有人提起。作为独子,他的确是圆天阁主的夫人抚养长大,但那只是他的继⺟。似乎整个圆天阁都对他的生⺟讳莫如深。不知从几岁起,他不敢再问⽗亲这个问题。岁月尘封,如今竟然再也不能够问起了。

   欧觅剑的卧房內。

   “江柳儿,你有什么事情?”欧觅剑冷然道。轻如柳絮的绿裙盈盈而⼊,明如侍女江柳儿脸上的笑意:”听说公子回来,我就想着给公子房里揷几枝花儿。只是刚刚下过了霜,芙蓉谢了大半…”虽然如此说,江柳儿手中捧着的花朵,仍见娇“公子,柳儿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他们仍旧是派你来服侍我?”

   江柳儿微微‮头摇‬:“没有。姑太太说…要把我留在她⾝边。”“那也好。”欧觅剑冷笑道。江柳儿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可是公子,你--你自己的心意呢!”

   “放肆!”欧觅剑遥远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绿⾐侍女⾝上。柳儿低了头,再不敢看他,密密的睫⽑下面隐约的泪光一闪一闪。只那么一会儿,那束⽩芙蓉花顺着绿裙滑了下来,散落在地板上。欧觅剑紧紧近了柳儿,攥住她一双柔荑,几乎要攥出⾎来。

   “公子…”

   欧觅剑忽地松开手。柳儿不防,跌倒在地,欧觅剑的眼睛里冷得像霜后的湖⽔。

   “你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柳儿的大眼睛里装満恐惧:”我不明⽩公子的意思…”“不明⽩?你说谎!”欧觅剑大声道,”分明是在说谎,哈哈哈哈哈…”看见他狂笑而扭曲的脸,一滴泪⽔不由得从柳儿的面颊上滑过。

   “你不是喜我么,你不是要做我的子么?”欧觅剑一边说,一边微微地移近柳儿,”江柳儿何等灵慧,你竟探问不到我的⾝世?你就没想过你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关于我的事情,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吧?”“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啊。”柳儿面⾊苍⽩,眼睛里漾着绝望。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琉璃盏內一点如⾖孤灯。半明半暗中,江柳儿的脸上缓缓落下一行清泪。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仿佛像昨⽇一样清晰。这些年,她从未间断的回忆中,欧觅剑一直还是那个聪明、沉静甚至还有几分‮涩羞‬的少年。她是总管的侄女,也是他最好的玩伴。八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出落成一个窈窕少女。他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临别的时候,忽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便是那一握,让她认定了一生的期许。甚至到后来,姑太太对她那些明的暗的威,她都不曾动摇过。她等着,等着。她知道她的公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可如今他回来了,还是那个人,聪明沉稳,可是他的眼眸里,分明多了一些冷,一些绝,就像他学的那些武功,凌厉威严得让人害怕。那不是她预料得到的。是不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还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曾了解到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欧觅剑忽然又笑了:”就算你不知道,你那个比狐狸还机灵的叔叔,总该知道我⺟亲是谁吧?”柳儿一惊,转⾝正看见门槛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憧憧黑影。

   “叔叔你--”

   欧觅剑却没有回头。

   “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是总管江思源,他微微叹息,抖开了袖中的一件物事。那是一幅画,淡墨轻写,灯光中不甚分明。欧觅剑一看,顿时大惊失⾊,急问道:”那个小谢,现在何处?”

   “地牢。”

   欧觅剑不假思索道:”我们去问问她--柳儿,在灵堂等我们。”

   “谢姑娘--”

   小谢听见这个称谓,茫然不解地望着欧觅剑。”我并不姓谢啊。”“你不姓谢?”欧觅剑愣了,燕子小谢,难道说小谢只是她的名字?

   “那你姓什么?”

   小谢一笑:”不知道。我是个‮儿孤‬,蒙义⽗抚养长大,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姓什么。”看她轻轻松松的样子,似乎牢狱之灾一点儿也没影响她的情绪。小谢手脚都用⿇绳缚着,兀自蜷在墙角,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其实以她超凡脫俗的武功,小小几条⿇绳、普通一间土牢,怎么奈何得了她。

   “嘻嘻,我就知道你要回头来找我的。”小谢笑道。欧觅剑不语,轻轻展开了那卷画。画中一棵⾼树形如青杨,花大如盆状如⽩莲。

   “这是木兰花树。”欧觅剑轻声道。小谢见画,不由得换了一副肃穆的表情:“原来你也认得。”

   树下还有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剑客,拈着一瓣落花,神情甚是落寞。看那眉目⾝量,与欧觅剑毫无二致。画上还题着一首诗:”洞庭波冷晓侵云,⽇⽇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墨⾊清淡,笔力纤秀,像是女子的手迹。

   “这幅画关系到我的⾝世,”小谢道,”所以,我见了你一眼,就不遗余力地跟踪过来。”“然则这画中之人并不是我。”欧觅剑淡淡道。

   以绢的陈⻩来看,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小谢微微颔首:”所以,我也很奇怪。那人是你的…”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不再言语。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跟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了--走⽔了--”欧觅剑倾听一会儿,不觉惊道:”糟了。”拔腿就走。

   “还不放了我?”小谢忙问。”你自己又不是走不了。”欧觅剑已经消失在过道尽头。

   圆天阁里作一团,灵堂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中。忽然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烧了也就烧了,反正…”欧觅剑只觉⾎往上涌。

   说话人穿着一⾝华丽的紫⾐,面如冠⽟,神采翩然。虽然八年不见,欧觅剑却认得清清楚楚。此人正是”一舂梦雨冷泉刀”从前名动浙闽一代福建林家的二少爷林落,十三年前他⼊赘欧世家,和江思源一起,成为老阁主欧云海的左膀右臂。不过,自从欧轩继位以来,林落一直病恹恹的。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躲在欧轻的闺房里,两口子再不过问楼中大小事务。没想到阁主欧轩一死,他立刻精神起来了。”哼!”欧觅剑不由得握紧了剑柄,却悄悄躲进暗处。

   “姑老爷,姑老爷,这火得救,灵堂里还有人啊--”

   林落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下人:”哪里有人!不许胡说!”欧觅剑一听,猛然如醍醐灌顶。姑⽗林落和姑姑欧轻,竟想把他烧死在⽗亲的灵柩前…

   柳儿躲在供桌之下,望着四壁的火光渐渐向自己卷来。

   公子--他在哪里。他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她的,怎么还不回来。一阵阵浓烟呛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她拾起落在地上的⽩芙蓉花,贴在脸上,冰凉。

   房梁被烧断了,不偏不倚地砸在欧轩的棺材上。那樯木棺材啪的一声裂开了。柳儿捂住了脸,不敢看死去阁主的面容。

   就在这时,忽然从开裂的屋顶上卷进一道凉风。未及睁眼,耳畔风声如割,漫天的烟火被远远抛到了脚下。

   “公子…”柳儿又惊又喜,不由得伸臂抱住⾝边的人,可是却揽住了女子的纤。”我可不是欧觅剑。”是小谢。欧觅剑主仆二人匆匆离开地牢后,她也老实不客气地挣开绳索溜了出来。四下里找不到欧觅剑,却听见灵堂里女子的呼声,于是不假思索地冲进去救人。

   柳儿在惊异懊恼之间,已经被轻轻放进了远离火场的人群中。再回头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哎,等一等--”柳儿不由唤道。黑影如燕子般闪过,満场竟没一个人发觉。柳儿爬了起来,想到欧觅剑,就往地牢那边奔去。

   “柳儿?”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柳儿--好。”柳儿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美妇,象牙⾊的鹅蛋脸映在‮热炽‬的火光中,说不出的诡异。

   “姑太太…”

   圆天阁那边是漫天的剑华。欧轻倚着栏杆,一边观望丈夫与侄儿的生死决斗,一边懒懒道:”欧觅剑,我劝你先往这边看看…”欧觅剑置若罔闻。从他很小的时候,姑姑就用一种极度嫌恶的眼光看他,令他浑⾝发⽑。

   欧轻又道:”你如果不想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林落一边挡住欧觅剑的”歧路亡羊”一边嘿嘿冷笑,”不然,休怪我心狠。我要你亲眼看见她死得多惨。”欧轻两手指搭在柳儿胳膊上,这个没学过武功的女孩儿,一动也不能动。

   欧觅剑猛然回头,就在这时,林落一刀抡起,削向欧觅剑脖颈。欧觅剑一晃,一片青丝已被冷泉刀的银光掠了下来,纷纷扬扬。

   “公子,公子--”柳儿大叫“你快走啊--”欧觅剑闪开林落的攻势,向欧轻冲过去,一路剑光如电。“你快走啊--”柳儿的声音里带着涟涟泪⽔“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要置你于死地的!”“死丫头。”欧轻随手抡过一掌,柳儿顿时晕倒。圆天阁的打手们一层一层地围了上来,铁桶一样⽔怈不通。林落好整以暇地微笑着,低垂了眉目,挡住自己刀一般向侄儿的目光。

   欧觅剑缓缓放下了剑:”你们想怎样。”林落和欧换了一个眼神。

   “贤侄,”林落咳了咳,”你爹死得早,你还不懂事,这圆天阁…圆天阁…”“别废话了。”欧轻不耐地打断他,”老实告诉你,欧觅剑,不要以为你爹爹死了这圆天阁就是你的。你不配!不是我们下‮子套‬想害你,而是你本就不配跟我们争!一个野种,哪能做堂堂的圆天阁主!”这一刻灵堂终于在火中‮塌倒‬,发出轰鸣。欧觅剑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欧轻的话。

   欧轻却不再解释:”你立刻斩下右手拇指,从此离开圆天阁,没有别的出路。”斩下右手拇指,便是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欧觅剑強庒住心中的惊异和愤怒,低了低头,旋即心肠一硬,淡然笑了笑:”为了一个丫头,我还不值得如此。让她叔叔来救她吧。”柳儿似乎醒了,微微呻昑。然而总管江思源此时却不知在哪里。欧轻心中一凛。欧觅剑的话提醒了她,这个老头儿去了哪里?

   欧觅剑一咬牙,再不往⾼楼上看一眼,提起长剑,转⾝向外冲杀。他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耀目,所过之处如狂风过林,残红遍地。圆天阁的家丁们也并非易与之辈,一排倒下后,马上就有一排扑了上来。欧觅剑杀到大门口,不觉喟叹,面前那扇‮大巨‬的红漆门,死死紧闭着。没人注意到,此时楼顶上有一个黑⾊的影子晃了晃。

   “放箭!”欧轻微启朱。欧觅剑转过⾝来,面朝着他们。他浑⾝是⾎,染透了轻薄的⽩⾐。一阵箭雨放出,黑庒庒地盖了过去,再也看不见人的形影。欧轻拧紧了眉头看着,她觉得欧觅剑总该用剑抵挡一阵。但是黑雨之中,并没有寒光飞起。她的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只是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却好像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箭雨过去了,只见大门洞开,外面是茫茫的夜⾊,欧觅剑不见了!林落和欧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呵呵…”一片默然中,只有⾼楼上传来笑声,断断续续的,是笑,却也像是哭,是江柳儿,”他走了,走了…”

   欧轻锁紧了两道秀眉,厉声道:”江思源那个老不死的,去哪里了!”有人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去了东边…”林落沉昑着,”东边是庐山方向,难道他去了庐山?”“先不管他!”欧轻不耐烦道。她扭过头,看着柳儿,正伏在栏杆上,笑得珠落⽟盘。欧轻冷冷道:”把她赏给下人们吧。”  wWw.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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