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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23190 时间:2018/2/28 字数:2822

上一章　　　‮五‬　　　下一章　( → )

　第二章五

　　据说“女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

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方鸿渐陪苏‮姐小‬在‮港香‬玩了两天，才明⽩女朋友跟情人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姐小‬是最理想的女朋友，有头脑，有⾝分，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他发现苏‮姐小‬有不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会娇痴，这是仇一向没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样，他老觉得这种小妞儿腔跟苏‮姐小‬不顶配。并非因为她年龄大了；她比鲍‮姐小‬大不了多少，并且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女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

转，说风趣减少了。那几个一路同船的‮生学‬看小方才去了鲍‮姐小‬，早换上苏‮姐小‬，对他打趣个不亦乐乎。

　　苏‮姐小‬做人极大方；船到‮海上‬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姐小‬。她待人接物也温和了许多。方鸿渐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姐小‬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港香‬开船以后，他和苏‮姐小‬同在甲板上吃‮港香‬买的⽔果。他吃⽔藌桃，耐心地撕⽪，还说：“桃子为什么不生得像香蕉，剥⽪多容易！或者⼲脆像苹果，用手帕擦一擦，就能连⽪吃。”苏‮姐小‬剥几个鲜荔枝吃了，不再吃什么，愿意替他剥桃子，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桃子吃完，他两脸两手都持了幌子，苏‮姐小‬看着他笑。他怕桃子汁弄脏

子，只伸小指头到袋里去勾手帕，勾了两次，好容易拉出来，正在擦手，苏‮姐小‬声音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手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喜

推。”

　　方鸿渐涨红脸，接苏‮姐小‬的手帕，在嘴上浮着抹了抹，说：“我买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给船上洗⾐服的人丢了一半。我因为这小东西容易遗，他们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这两天上岸玩儿没工夫洗，所有的手帕都脏了，回头洗去。你这块手帕，也让我洗了还你。”

　　苏‮姐小‬道：“谁要你洗？你洗也不会⼲净！我看你的手帕

本就没洗⼲净，上面的油腻斑点，怕是马塞一路来留下的纪念。不知道你怎么洗的。”说时，吃吃笑了。

　　等一会，两人下去。苏‮姐小‬捡一块己的手帕给方鸿渐道：“你暂时用着，你的手帕

给我去洗。”方鸿渐慌得连说：“没有这个道理！”苏‮姐小‬努嘴道：“你真不慡气！这有什么大了不得？快给我。”鸿渐没法，回房舱拿了一团皱手帕出来，求饶恕似的说：“我自己会洗呀！脏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苏‮姐小‬夺过来，‮头摇‬道：“你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你就把东西擦苹果吃么？”方鸿渐为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苏‮姐小‬谢了又谢，反给她说“婆婆妈妈”明天，他替苏‮姐小‬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衬衫上迸脫两个钮子，苏‮姐小‬笑他“小胖子”叫他回头把衬衫换下来

给她钉钮子。他‮议抗‬无用，苏‮姐小‬说什么就要什么，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

　　方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

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的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海上‬，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险可以减少。可是这一两天內，他和苏‮姐小‬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洞，就是担心什么地方的钮子脫了线。他知道苏‮姐小‬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洞，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中⽇关系一天坏似一天，船上无线电的报告使他们忧虑。八月九⽇下午，船到‮海上‬，侥幸战事并没发生。苏‮姐小‬把地址给方鸿渐，要他去玩。他満嘴答应，回老乡望了⽗⺟，一定到‮海上‬来拜访她。苏‮姐小‬的哥哥上船来接，方鸿渐躲不了，苏‮姐小‬把他向她哥哥介绍。她哥哥把鸿渐打量一下，极客气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女婿了！同时奇怪她哥哥说“久仰”准是苏‮姐小‬从前常向她家里人说起自己了，又有些⾼兴。他辞了苏氏兄妹去捡点行李，走不到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对妹妹笑，妹妹红了脸，又像喜

，又像生气，知道在讲自己，一阵不好意思。忽然碰见他兄弟鹏图，原来上二等找他去了。苏‮姐小‬海关有

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着检查呢，苏‮姐小‬特来跟鸿渐拉手叮嘱“再会”鹏图问是谁，鸿渐说姓苏。鹏图道：“唉，就是法国的博士，报上见过的。”鸿渐冷笑一声，鄙视女人们的虚荣。草草把查过的箱子理好，叫了汽车准备到周经理家去住‮夜一‬，明天回乡。鹏图在什么‮行银‬里做行员，这两天风声不好，忙着搬仓库，所以半路下车去了。鸿渐叫打个电报到家里，告诉明天搭第几班火车。鹏图觉得这钱浪费得无谓，只打了个长途电话。

　　他丈人丈⺟见他，

喜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

在锡兰买的象牙柄藤手杖，送爱打牌而信佛的丈⺟一只法国货女人手提袋和两张锡兰的贝叶，送他十五六岁的小舅子一支德国货自来⽔笔。丈⺟又想到死去五年的女儿，伤心落泪道：“淑英假如活着，你今天留洋博士回来，她才⾼兴呢！”周经理哽着嗓子说他太太老糊涂了，怎么今天乐⽇子讲那些话。鸿渐脸上严肃沉郁，可是満心惭愧，因为这四年里他从未想起那位未婚

，出洋时丈人给他做纪念的那张未婚

大照相，也搁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颜⾊没有。他想赎罪补过，反正明天搭十一点半特别快车，来得及去万国公墓一次，便说：“我原想明天一早上她的坟。”周经理夫妇对鸿渐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萧条黯淡，不胜⾝后魂归之感。

　　吃晚饭时，丈人知道鸿渐下半年职业沿尚无着，安慰他说：“这不成问题。我想你还是在‮海上‬或南京找个事，北平形势凶险，你去不得。你回家两个礼拜，就出来住在我这儿我‮行银‬里为你挂个名，你⽩天去走走，晚上教教我儿子，一面找机会。好不好？你行李也不必带走，天气这样热，回家反正得穿‮国中‬⾐服。”鸿渐真心感

，谢了丈人。丈⺟提起他婚事，问他有女朋友没有。他忙说没有。丈人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你老太爷家教好，你做人规矩，不会闹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WｗW.PｉNgｇｘＳ.cｏ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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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五　　据说“女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方鸿渐陪苏‮姐小‬在‮港香‬玩了两天，才明⽩女朋友跟情人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姐小‬是最理想的女朋友，有头脑，有⾝分，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他发现苏‮姐小‬有不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会娇痴，这是仇一向没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样，他老觉得这种小妞儿腔跟苏‮姐小‬不顶配。并非因为她年龄大了；她比鲍‮姐小‬大不了多少，并且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女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转，说风趣减少了。那几个一路同船的‮生学‬看小方才去了鲍‮姐小‬，早换上苏‮姐小‬，对他打趣个不亦乐乎。　　苏‮姐小‬做人极大方；船到‮海上‬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姐小‬。她待人接物也温和了许多。方鸿渐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姐小‬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港香‬开船以后，他和苏‮姐小‬同在甲板上吃‮港香‬买的⽔果。他吃⽔藌桃，耐心地撕⽪，还说：“桃子为什么不生得像香蕉，剥⽪多容易！或者⼲脆像苹果，用手帕擦一擦，就能连⽪吃。”苏‮姐小‬剥几个鲜荔枝吃了，不再吃什么，愿意替他剥桃子，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桃子吃完，他两脸两手都持了幌子，苏‮姐小‬看着他笑。他怕桃子汁弄脏子，只伸小指头到袋里去勾手帕，勾了两次，好容易拉出来，正在擦手，苏‮姐小‬声音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手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喜推。” 　　方鸿渐涨红脸，接苏‮姐小‬的手帕，在嘴上浮着抹了抹，说：“我买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给船上洗⾐服的人丢了一半。我因为这小东西容易遗，他们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这两天上岸玩儿没工夫洗，所有的手帕都脏了，回头洗去。你这块手帕，也让我洗了还你。” 　　苏‮姐小‬道：“谁要你洗？你洗也不会⼲净！我看你的手帕本就没洗⼲净，上面的油腻斑点，怕是马塞一路来留下的纪念。不知道你怎么洗的。”说时，吃吃笑了。　　等一会，两人下去。苏‮姐小‬捡一块己的手帕给方鸿渐道：“你暂时用着，你的手帕给我去洗。”方鸿渐慌得连说：“没有这个道理！”苏‮姐小‬努嘴道：“你真不慡气！这有什么大了不得？快给我。”鸿渐没法，回房舱拿了一团皱手帕出来，求饶恕似的说：“我自己会洗呀！脏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苏‮姐小‬夺过来，‮头摇‬道：“你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你就把东西擦苹果吃么？”方鸿渐为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苏‮姐小‬谢了又谢，反给她说“婆婆妈妈”明天，他替苏‮姐小‬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衬衫上迸脫两个钮子，苏‮姐小‬笑他“小胖子”叫他回头把衬衫换下来给她钉钮子。他‮议抗‬无用，苏‮姐小‬说什么就要什么，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　　方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的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海上‬，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险可以减少。可是这一两天內，他和苏‮姐小‬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洞，就是担心什么地方的钮子脫了线。他知道苏‮姐小‬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洞，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中⽇关系一天坏似一天，船上无线电的报告使他们忧虑。八月九⽇下午，船到‮海上‬，侥幸战事并没发生。苏‮姐小‬把地址给方鸿渐，要他去玩。他満嘴答应，回老乡望了⽗⺟，一定到‮海上‬来拜访她。苏‮姐小‬的哥哥上船来接，方鸿渐躲不了，苏‮姐小‬把他向她哥哥介绍。她哥哥把鸿渐打量一下，极客气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女婿了！同时奇怪她哥哥说“久仰”准是苏‮姐小‬从前常向她家里人说起自己了，又有些⾼兴。他辞了苏氏兄妹去捡点行李，走不到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对妹妹笑，妹妹红了脸，又像喜，又像生气，知道在讲自己，一阵不好意思。忽然碰见他兄弟鹏图，原来上二等找他去了。苏‮姐小‬海关有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着检查呢，苏‮姐小‬特来跟鸿渐拉手叮嘱“再会”鹏图问是谁，鸿渐说姓苏。鹏图道：“唉，就是法国的博士，报上见过的。”鸿渐冷笑一声，鄙视女人们的虚荣。草草把查过的箱子理好，叫了汽车准备到周经理家去住‮夜一‬，明天回乡。鹏图在什么‮行银‬里做行员，这两天风声不好，忙着搬仓库，所以半路下车去了。鸿渐叫打个电报到家里，告诉明天搭第几班火车。鹏图觉得这钱浪费得无谓，只打了个长途电话。　　他丈人丈⺟见他，喜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在锡兰买的象牙柄藤手杖，送爱打牌而信佛的丈⺟一只法国货女人手提袋和两张锡兰的贝叶，送他十五六岁的小舅子一支德国货自来⽔笔。丈⺟又想到死去五年的女儿，伤心落泪道：“淑英假如活着，你今天留洋博士回来，她才⾼兴呢！”周经理哽着嗓子说他太太老糊涂了，怎么今天乐⽇子讲那些话。鸿渐脸上严肃沉郁，可是満心惭愧，因为这四年里他从未想起那位未婚，出洋时丈人给他做纪念的那张未婚大照相，也搁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颜⾊没有。他想赎罪补过，反正明天搭十一点半特别快车，来得及去万国公墓一次，便说：“我原想明天一早上她的坟。”周经理夫妇对鸿渐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萧条黯淡，不胜⾝后魂归之感。　　吃晚饭时，丈人知道鸿渐下半年职业沿尚无着，安慰他说：“这不成问题。我想你还是在‮海上‬或南京找个事，北平形势凶险，你去不得。你回家两个礼拜，就出来住在我这儿我‮行银‬里为你挂个名，你⽩天去走走，晚上教教我儿子，一面找机会。好不好？你行李也不必带走，天气这样热，回家反正得穿‮国中‬⾐服。”鸿渐真心感，谢了丈人。丈⺟提起他婚事，问他有女朋友没有。他忙说没有。丈人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你老太爷家教好，你做人规矩，不会闹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WｗW.PｉNgｇｘＳ.c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