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盖小说网为您提供失去阳光的人txt下载
瓶盖小说网
瓶盖小说网 综合其它 网游小说 现代文学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言情小说 侦探小说 热门小说 历史小说 同人小说 灵异小说 仙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幽默笑话 伦理小说 科幻小说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武侠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豪郛老师 都市滟遇 外科病房 天梦使者 孰女味儿 名门艳旅 丝袜孰母 豪卻家族 伦巴灵魂 更爱美人 仙侠魔踪 豪门怨史
瓶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失去阳光的人  作者:严沁 书号:19783  时间:2016/11/13  字数:12134 
上一章   ‮章一第‬    下一章 ( → )
 下了十七路公共汽车,我雀跃著向对面的一条横街走去。

  十月的阳光,温暖、和煦,轻柔地照在我身上,令我兴奋、紧张的心里,加添了一抹鼓励。

  我捏紧了皮包--并不是担心遗失里面少数的钱,而是,那一纸可以改变我以及我的家庭生活状况的通知书。我,二十二岁的贝迪,幸运地被录取为xx观光酒店的柜台职员。

  我的确是幸运的,想想看,二千多人参加‮试考‬,录取的不过几十人,而我,竟是几十人中的一个,这不是上帝赐给我的最大恩宠吗?在这人浮于事的社会里,大学生遍地都是,能有份普通的工作,也会令人羡慕,何况,我得到的是份高薪的工作。以后,爸不必为了弟妹的学费而辛苦地兼差了,我这幸运的大女儿,将分担他大部分的担子。

  站在xx酒店庞大的建筑物前,我默默下定决心,从今天起,我将努力工作,为自己、为家庭,也为那为我们弟兄姐妹辛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

  走上前一步,酒店的电动门自动打开,我呆了一下,生平没进过观光酒店,想不到,它真像传说中的那样新奇。走进电动门,光线突然一暗,可爱的阳光消失了,只有许多惨淡的灯光,和那一股无法习惯的冷气,混著地板蜡的气味。我定一定神,先习惯了这没有阳光的地方,然后,越过发亮的黑色大理石的电梯,站在那长得吓人的柜台前。

  瘪台里有两个年轻男的和一个女的职员,他们正在忙著整理些东西,因为还没正式开幕,所以没有客人。我清理一下喉咙,提高声音,说:“请问,钟经理在吗?”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我,我窘得发慌,刚离开学校,我什么经验都没有。

  “你是谁?找经理什么事?”那高高的男职员问。他看来没另外两人那样严肃。

  我慌忙从皮包里拿出那份被我视如至宝的通知。

  “我叫贝迪,是钟经理通知我来报到的!”我说。

  那女职员眉毛一扬,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进来吧,”她说“一直向前走,左边有个门。”

  我马上说谢谢,照她所说的走进那扇门。一个中等身材、略嫌矮小而严肃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写字台前,他没有一点笑容,也不理我站在那儿是多么窘,自顾自看着一份公事。

  我忍耐地站著,心里七上八下,这位就是钟经理?他看来没有经理的派头,该是个管事或什么职员。

  “你是贝迪?”他忽然开口了。

  我吓了一跳,再没心情研究他是什么人。

  “是的!”我回答说,马上把通知书双手捧上。

  他看一看通知书,把冷冷的视线投向我。我不明白,人家说在观光酒店做事的人要八面玲珑,他怎么--

  “你就在柜台工作,做李妮小姐的副手。”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李小姐在外面柜台,你去向她报到!”

  我知道李妮是刚才那漫不经心而又盛气凌人的女孩,做她的副手--唉!能有份这样的工作已是前世修来的,还能任我挑选上司?我未免太天真。

  “是,钟经理!”我说。

  “还有,这儿工作很忙,当然,现在没开幕,很清闲,但正式工作时没有星期例假,但一个月可休息两天!”他又说。

  我呆了一下,没有星期例假?那么--我再也不能去教堂了,这--我咬咬牙,没有星期也没法子,我需要这份工作,上帝会原谅我不去教堂的苦衷!

  我低著头,从另一扇门走进柜台。

  “李小姐,钟经理叫我向你报到,帮你忙!”我对那正捧著大叠新账卡的李妮说。

  “是吗?”她看都不看我。“那么帮忙把账卡理好,放好,还有三天就开幕了!”

  不声不响地蹲下来,解开成札的新账卡,放进李妮指定的柜子。每次蹲下来,自拼见李妮那双式样新颖、上等手工的漆皮高跟鞋。听人说过,这种鞋子只有中山北路才有得卖,专供应高贵太太、小姐及外国人,价钱贵得惊人。李妮,即使她拿的高薪,也不见得买得起,而且--我有钱也不去买,是种浪费呀!

  放好整札账卡,抬起头口气,那个高高的、看来比较和善的男孩,正眼睁睁地瞪著我,我看见他,他马上出一副笑容。

  “刚毕业,第一次做事,是吗?”他说“台大的?”

  “不,东海!”我强抑住那份心慌和生疏,如果我把所有的同事当成学校里的同学,不是比较自然些吗?“东海外文系!”

  “听说东海外文系比台大好,你们系主任是英语权威,只要她那一关通得过,考留美和大使馆都不成问题。”他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笑了起来。有人赞美我们系主任,会跟赞美我一样开心。

  “我是台大商学系的,”他耸耸肩。“在这里是用非所学!”

  我又笑笑。用非所学,这是今社会里极普通的现象,也是大学生的最大苦闷;除了摊开双手,耸耸肩,发一顿牢騒,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这里也不错,至少--薪水比别人多些!”我说。

  “你说得对,薪水多些,但是--”他停了停,看看李妮又看看另一个男孩,说“做久了,你会发现一些事。”

  “一些事?”我怔怔地望着他。

  “是的,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他嘲弄著说。

  我不懂他的意思,真的--算了,也不必去研究了,李妮正看着我,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给人坏印象!

  “嗨,贝--迪,是吗?”旁边那一直沉默的男孩忽然说“东海的?一定是教徒!”他在笑,刚刚还显得严肃的脸,变得有些--轻浮。“你手上那只是什么戒指?”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有了警觉心。我下意识把戴戒指的手藏在背后,那是“辛”赴美前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只是一只普通的戒指!”我敷衍著说。

  “普通戒指不必那么紧张,”他看着我,脸上带著戏谑的表情。“我看是男朋友的订婚戒指!”

  我心里怪不服,就算是我和辛的订婚戒指,也用不著他来多管闲事呀!心里的不高兴马上显在脸上,到底我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女孩啊!

  “吕纬,”李妮忽然喝住他。“对新来的同事不许那么没礼貌!做你的事!”

  李妮一喝,吕纬竟乖乖的不再出声。我不要对李妮的权力重新估价了,除了是我的上司,她还是什么?看来,除了经理之外,就轮到她了。

  “贝迪,这个拿去!”她递给我一张卡片。“下午不用上班,你拿这卡片去量制服、定皮鞋,公司付账!”

  我拿著卡片呆了呆,去定皮鞋?是李妮那种鞋吗?

  “还有许多职员陆续会来,你先去定做,免得到时候赶不及。你知道,一开幕,柜台里不许穿便服!”李妮又说。

  “是,是--”我连连地回答。不出钱做衣服,定皮鞋,傻子才不要。

  李妮走进经理办公室,我马上问高高的、和善的那个男孩。

  “李妮--什么职务?”

  “柜台主任,”他轻视地笑笑“所有人的上司!”

  我伸伸舌头,怪不得有这样的“架势”!

  再蹲下来放账卡时,心情已经轻松得多,李妮虽然态度很严肃,她会是个好上司,刚才她不是喝斥吕纬吗?那个高高的和善的男孩,他会是个朋友,至少,我知道,他对我会时刻帮助的,但是--他的名字--

  我看他,他已开始全神贯注地画一张表格,别打搅他吧!我有许多时间来问他的!

  李妮再出来,给了我一叠英文的说明书之类的纸张。

  “经理要你做Reception,就是接待员。”她说“客人来时,你负责登记护照,这是工作说明,你带回家去好好看看!”

  我连忙点头,对于分配给我的事,除了点头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爸不喜欢我做抛头面的工作,但是--我的工作算抛头面吗?

  李妮让我回家,下午不必再来,先去做制服,明天开始正式上班。我拿著小皮包,怀著轻松的心情走出这庞大的建筑物。阳光,重新照在我身上,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没有惨淡的灯光,没有冷气,没有地板蜡。我有个感觉,似乎,我是属于外面世界的!

  可是,我必须工作,即使那儿没有阳光!

  堡作,工作,工作,使我透不过气的工作,没头没脑,毫无止境地过来。一个月来,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连那两天的休假,都在无法不取消的情形下消失了。

  我真不明白,最便宜的房间也要四百四十元一天,竟会天天客满,入账的机器不停地响,各种账单从中餐厅、西餐厅、夜总会里送下来。不来观光酒店,真不会知道台北市的有钱的阔佬竟然是那么多!

  经过我手上所登记的护照,少说一点吧,也有上千本,从世界各地来的游客是那么多,多得令我眼花缭。我挂著从李妮那儿学来的“职业”的微笑,用同样的声调,说著千篇一律的话。客人住进来,客人搬出去,再也引不起我任何紧张的情绪。我好像舞台下的一个观众,在看一幕没有主角、散漫而匆忙的戏。散场时,我会毫不犹豫,漠不关心地拎起皮包就走。

  走出酒店后门,冷空气马上包围住我,一天的疲劳,彷佛在冷风中慢慢消失了,我振作了一下精神裹紧风衣--

  “嗨!贝迪!”有人唤我,同时,有双手搭在我肩上。

  我回头看一看,竟是那个讨厌的吕纬,我晃一晃肩,把他的手晃掉。

  “什么事?”我脸上带著令冰冰的表情说。

  “下班嘛,一起走出来,有什么事呢?”他说“我记得你最初不是这么冷冰冰的,是我得罪了你?”

  我不响,加快了脚步往车站走,吕纬这家伙胡言语的,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有点冷,我们到前面去吃点消夜,怎样?”他看看我。

  “不!谢谢!”我眼也不抬。

  “不去就不去。”他停下来,过一阵又说“再见了!”

  我有点奇怪,他竟肯这么轻松地放过我,难道有什么原因?平面对著他那双贪婪的眼睛,如果不是那么忙,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走到车站,我怔一怔,原来这样,我明白吕纬不跟过来的原因了,是那高高又和善的男孩站在那儿。

  “你走得真快,我记得我比你先走!”我微笑着说。

  “路上没有人纠你吧!”他说。

  我脸有点红,原来,刚才吕纬的无赖他都看到了。他--啊!我多糊涂,同事一个月来,我竟没有问起他的名字,当然,我太忙也是原因。

  “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很好笑,是吧!”我说。

  “名字对我并不重要--”他皱皱眉。“我叫陈柏光!”

  “没有名字会不重要?”我耸耸肩。“至少代表你!”

  “好吧!随你怎么说。”公共汽车来了,我们一起挤上去。“和女孩辩论是最笨的行为!”

  “为什么?听你口气,你很看不起女孩子。”我歪著头。

  “不是看不起,是--”他停一停,笑了起来“好了,我认输,你一整天对客人说那么多话还不够?”

  “哎--别提客人,令人头痛!”我摇头。

  鲍共汽车开过一站又一站,已到了天桥,再过两站我就得下车,改坐三路车回家。

  “李妮说你做得不错。”柏光说“不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看来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是吗?”我有点得意。

  “别得意!”车停在火车站前,他拖著我一起下车。“李妮的夸奖,你可要小心!”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你好像对李妮有成见!”

  “成见倒没有,只是很了解她!”他说“我和李妮以前也同过事,她嫉妒心非常强!”

  “她不可能嫉妒我,她是主任!”我回答说。

  他看看我,又看看一家牛面店,提议:

  “吃碗牛面,怎样?各付各的账,我不请你!”

  我想了想,他是个很风趣的男孩,而且“李妮”这题目还没谈完,我肚子也有些饿,何不答应他呢?

  “好吧!”我说“你不请我,我就进去!”

  “你们这些小女孩的心理都是一样!”他摇摇头。

  “什么小女孩的心理?”我坐下来,颇不服气“老气横秋的,你以为你多大?”

  “多大?做你大哥绰绰有余!”他吩咐了侍者,然后说。

  “这是你们这些小男孩的心理,一心想做大哥哥!”我学著他的口气。

  “好吧!斗不过你,算你厉害!”他叹口气“别的不说,离开学校,服完兵役,我已做了五年事!”

  “五年?”我伸出手掌,不肯置信地说“我以为你刚毕业。”

  “以为!”他摇摇头。“刚出校门时什么事都是我想,我以为,就不肯面对现实。一个十足的小土蛋!”

  “好!你骂人!”我不当真地说。

  “不是骂你,是替你担心!”他再叹口气。

  “替我担心?”我睁大眼睛。“我又没有什么危险!”

  “你的危险是你看不见的,那最可怕!”他说。

  “别吓我好不好?”我正经起来,他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也没什么。”他改变口气“全看你自己!”

  “什么意思?你的话真难懂!”我嘟著嘴。

  “慢慢你就会懂的!”他说,低下头来开始吃面。

  我拿起筷子,也开始吃,一边吃一边想。公司里的同事,柜台就二十几个人,班夜班各不相涉,似乎没有人和我扯得上关系,更不用说危险了。如果硬要说,只有一个吕纬,但是,他只有点赖皮相呀!

  吃了大半碗,再也不下,推开碗,柏光也放下筷子。吃了面,使我觉得很暖和,也有一阵足的感觉。刚才的问题已经抛向脑后,不必为不懂的事伤脑筋,我已经够忙了!

  “难道我们会一直这样忙下去?”我问。

  “过了圣诞节会好,淡季一开始,你会每天坐在柜台边打瞌睡。”他说。

  走到三路车站牌下,我站住了。

  “你坐三路?”他看看牌子,说“再见,我坐十五路!”

  我也挥挥手,目送著他高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圣诞节过后就是淡季,无论我会不会在柜台边打瞌睡,至少我不会那么忙,我企望着淡季早早来临。

  像这忙碌的一个月里,我忽略了很多事,甚至给辛写信。如果是淡季,我不是可以做许多自己的事吗?

  圣诞节一过,海外游客纷纷归国,台北的阔佬们也回到他们的公司、店铺里,计算这一年里滚进荷包的钞票,酒店的业务突然清淡起来。

  忙惯了的我,一闲下来竟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柜台前再没有成群结队、闪动著惊奇眼光的客人。我不必再站著,一张高脚椅支持了我的重量,人却懒洋洋的,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李妮坐在办公室里--平她不必出来“站”柜台的。陈柏光躲在柜台下看书,左边的几个出纳无聊地翻著抽屉,弄得那些零星镍币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单调而枯燥。最右边两个管邮票和问讯的小姐,低声在谈天,我的伙伴--那一向遭我冷眼的吕纬,出神地呆望着手指。突然间,我有一种无法忍耐的烦躁,是这沉闷的空气引起的。

  我用圆珠笔重重敲在大理石的柜台上,像要把那阵烦躁从笔尖赶走,没有人注意我,柜台那么长,各人都在做各人的事,除了吕纬。

  他不再呆呆地望手指,靠近我一些,用审视而不带轻浮的眼光凝视我。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他说“第一天见到你,我以为能看透你,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看看他--我从不看他,甚至有些讨厌他,讨厌他那油腔滑调,讨厌他那轻浮的笑容,讨厌他那似乎什么都懂的脸。但是,今天他的语气很特别,显得有些诚恳。

  “世界上没有谁能一眼看透另一个人!”我不怎么热心地说。

  “不,有些女孩很肤浅,你会一眼看透她。”他摇摇头。“你不是,你是那种看来似乎肤浅、幼稚,却又颇有内涵的女孩!”

  我开始惊讶,我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吕纬,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讨厌。

  “我对你也--几乎看走了眼!”我开始有了笑意。这么无聊,有人聊天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很坏?”他看着我。

  “不是坏,是讨厌!”我笑了起来。“大家都刚从大学里出来,没有社会经验一就是说没在人堆里打过滚,我们都好像同学一样,我不以为有坏人!”

  “是吗?”他的样子有点特别。“你不以为你周围有坏人,或是以你一个教徒的想法?”

  “都不是。”我摇摇头。“只是--不可能有!”

  “你很天真。”他想了想。“但是,你有防人之心!”

  “自然有,因为我必须在新的、陌生的环境里学习生存,防人之心,只是使自己保持警惕!”我说。

  “那么,你以前对我有成见!”他笑着。

  “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态度恶劣!”我说“想想看,你怎么可以问一个陌生女孩的戒指?”

  “我是好奇,而且--我有些天真!”他拿过我的笔在桌上轻轻敲著。

  “容易引起误会,知道吗?”我好心提醒。

  “贝迪,那么告诉我,那是什么戒指?现在我们已不再陌生了吧!”他说。

  “没有必须告诉你的理由!”我不愿说。辛和我的事,是我内心最大的秘密。

  “当然!”他考虑一下“女孩子总喜欢神秘!”

  “你很了解女孩?”我问。

  他没说话,情绪显得有些微的波动。

  “我以前有个女朋友,我只能说了解她!”他缓慢地说。

  “现在呢?”我问。他竟会告诉我女朋友的事,看来,我以前的确误解他了。

  “现在分开了,因为她做了空中小姐!”他有点黯然。

  “这--并不是理由啊!”我小声叫。做空中小姐不是被选为王妃,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其实是我不好!”他说。

  “我不懂,吕纬!”我摇摇头。

  “以前,她很喜欢我,但是我--嫌她环境不好,她只有一个母亲,替人洗衣服。”他带著冷漠的神色说“老实说,我有点看不起她,虽然我也喜欢她!”

  “这的确是你的错。”我天真地说“喜欢的是她个人,又不是喜欢她的母亲。”

  “她是天主教的,一向跟修女免费学钢琴,她志向很高,高中毕业时,不知修女用什么方法,把她送到日本去学音乐,去年,她回来了,我们也曾见面。但是,情形已经完全不同,尤其她做了空中小姐之后!”他又说。

  “你有自卑感,也有点内疚,是吗?”我得意地说。

  “也许吧!”他说。

  “那么--你们内心的感情呢?”我问。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默默走开了。

  我心里感到不安,提起令他难过的事;也很抱歉,我以前不是一直怀疑他对我有什么企图吗,真是小人之心了!其实,世界上并不是有那么多坏人,少数人做了点错事,报上就肆意渲染,好人好事那么多,就很少见登报的!

  我想去安慰他一下或劝几句什么话,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站著不动。

  “哈哆!”一个声音惊动了我。

  是淡季中的稀有游客,我马上出职业笑容,登记他的护照,告诉他房间的价钱,然后,拿一把钥匙给他。

  我低著头,把客人的姓名和房号登记在一张账卡上,再把账卡按手续交给左边的出纳,回到高脚椅时,那客人竟还没离开。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不。”那个秃了头的胖子,用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中国女孩!”

  “谢谢!”我再笑笑,纯职业的。

  那秃头满意地走了。老实说,最初,我曾为这些恭维、赞美私下窃喜。久了,我发觉这些话只是“口头语”我不但不再喜欢,反而有“受骗”的感觉。那秃子土头土脑的,想不到他也会来这一套,美国人到底是美国人!

  我不再想这件事,又有几个客人来拿钥匙和问一些事情,糊里糊涂地,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在地下室员工餐厅里吃完午餐,回到柜台时,竟意外地忙起来。一个由日本来的旅行团来了,我独自忙得不亦乐乎--吕纬去吃饭,我们轮的。最后,李妮总算有良心,在我几乎把脚都搬上柜台的时候,她出来帮忙了。

  整整一个钟头,我登记护照,写新账卡,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写完一本,另一本护照又推过来。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所有的东洋佬,正预备松一口气,发觉一个庞大的身影,在面前晃著。

  “嗨,赖特先生!”我微笑着用英文招呼。这是服务礼貌,同时,因为他早上来时特别空,加上他奇怪的外形和古怪的美国南方土音,使我记得他的名字。

  “啊!小姐,”他惊喜地望着我。“你记得我名字,真好,小姐--怎么称呼?”

  “贝迪!”我简单地说。其实,我前挂有名牌。

  “哦!贝迪,美丽的名字!”他喃喃地说,突然又提高声音“我今晚可以请你共进晚餐吗?”

  我呆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代表美国人,那么美国人未免太鲁莽了。

  “不,不行!”我窘迫地说“我还要工作!”

  这秃子并没有气馁的样子,我发觉左边的出纳、右边的陈柏光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吕纬,都在注视我。

  “那么,下班后呢?我能等!”他再说。我从没有过这么难堪的时候,众目睽睽下,竟有态度这样恶劣的半百老头来纠,他们会把我怎么看?我该怎么办?我记得服务条例中写著:客人是不能得罪的,天!我该怎么办?

  “很抱歉,我--今天没空!”呆了半天,我终于说。

  “啊!不要紧,不要紧。”他接连地说“我有很多时间,我会在台湾住很久!”

  我觉得全身发冷,手脚都抖起来,这秃子,他要做什么?很多时间,他以为我真会理他?

  我脸上显出冷漠的神色--不敢板脸,坐下来。秃子还不走,我真想拿个木一下子打碎他那难看的秃头。

  “贝迪,让我告诉你。”他涎著脸傻笑“我在德克萨斯州有个大牧场,有几千头牛,还有十几个油井。我的银行股票,是股东中第二位,我在棕榈泉和迈阿密都有别墅,在纽约有一间观光酒店,比你们这儿还大,还有,在华尔街有一间公司,由我弟弟替我主持--”

  我实在无法忍耐了,他说这些做什么,我会希罕?他以为我贝迪是什么人?这种有钱的半百老头,儿子恐怕都比我大,还不自量地胡扯。

  “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情。”我冷冷地说“但这些事与我无关,你应该对你太太或儿子去说!”

  左边的出纳掩著嘴笑了,我更窘,李妮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了,脸上有份难以形容的神情。

  “贝迪,你别误会。”秃子发急了。“我太太死了五年,儿子都大了,离开了我。老实说,我这次到东方来--”

  “请你别再说下去!”我涨红了脸大声制止,我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那会令我受不了。

  “哦!”他呆呆地看看四周,似乎,这时才发觉,柜台里面不只我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望着他!这秃子居然也会脸红害羞,他悄悄地挥一挥手,说:“以后再谈!”

  他终于走开了。我像被关在真空的瓶中才放出来的人,长长吁一口气,哪晓得,四面竟爆出一阵笑声。

  “哈!贝迪遇见财神爷了!”陈柏光第一个说。

  “有牧场,油井,酒店,公司,银行股票,还有别墅,我的天,亿万富翁嘛!只要我们贝迪点头,马上就是亿万富婆,不必站在这儿挨时间了!”一个出纳说。

  我的脸涨得通红,心中充满了气愤、羞辱和委屈,那老秃子,就算他的财产再加一倍,又--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分辩,我几乎想哭了!

  “喂!你们别这样捉弄人行不行?”吕纬忽然身而出,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能担保以后不会碰上同样的情形?”

  “哼!吕纬竟装起好人来了!”李妮冷哼一声,走进办公室。

  “我们怎么会遇到这情形?我们又不是柜台之花,人家不会觉得我们是最美的中国女孩!”刚才讲话的出纳又说。

  我恨恨地看她一眼,我从没得罪过她,为什么她这样对我?这出纳好像叫--叶雅莉,平沉默寡言,今天却这么尖刻地攻击我,有原因吗?

  别人看叶雅莉的话不对劲,都转开头去不再出声,另一个出纳阿咪也用手悄悄扯扯叶雅莉。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第一,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问心无愧,行得稳坐得正,老秃子的钱绝打不动我,我何必跟她计较呢?

  我低下头,慢慢整理刚才那个日本旅行团的名单,心里却七八糟感到委屈和不甘。堂堂大学生,给人当作花瓶似的,老秃头临走时,那副有成竹的死模样,真令我恶心,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薪水高些以外,我早不以为这是一份好工作了,空闲时是花瓶,忙碌时做机器,爸不赞成我做这种工作,但这份薪水--弟妹的学费,家中大部分的生活开支,我们需要它!

  爸妈不止一次对我出带著歉意的苦笑,但歉意算什么?爸年纪大了,不能再兼差,我们必须在现实中活下去。而且,我的工作,和一般在酒家、在舞厅那种火坑中的女孩子比起来,不知高尚了多少。我的身边没有火坑,或许有小小的陷阱,只要我走得小心,会平安无事,我所缺少的,只是阳光!

  人的惯性很强,我早已习惯那惨淡的灯光,那冷气夹著地板蜡的气味,回到家里,有时还不习惯呢!

  “想什么?贝迪,别在那儿生闷气!”吕纬小声说。

  “没什么。”我抬起头。“也没生闷气,因为不值得!”

  “的确不值得,叶雅莉只是嫉妒!”他说。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忽然发觉,吕纬倒是个诚恳的朋友,刚才连陈柏光都取笑我,只有他身而出维护我。想到陈柏光,我偷偷朝他望去,我一直把他当大哥哥,想不到他会这样,人真是不可貌相。

  我看他时,哪晓得他也正在看我,脸上有种难解的、奇异的笑容。他目光锐利,彷佛能看透我。我马上扭开脸,抑制住心的剧跳,装出一副漠然无动于衷的神态。经过刚才的一阵子不愉快,柜台里显得更寂静了,寂静中带著淡淡的火葯味。我虽没存侵犯人的心理,很明显,我是别人的目标。

  晚餐以后,更闲得难受,好不容易等到接班的人来了,我拎著皮包,匆匆从后门走出去。

  吕纬没跟来,他在和李妮谈话--其实我倒希望他跟来,至少我能发一下心中的不平。

  慢慢走在黑暗的街上,寒风一阵阵透过单薄的大衣灌进来。老实说,我早想买件厚大衣,只是总不出余钱,那包薪水袋,被妈妈缜密地分配下来,买件衣都不可能。从别人口中知道李妮家境也不见得比我好,我就一直怀疑她买得起昂贵的皮鞋!

  “贝迪!”一个温暖的声音叫著我。

  我回头看,是陈柏光,他那一脸诚恳的笑容,使我没法对他加以敌视。

  “下午生我气了,是吧!”他说“我看得出!”

  “我只是没想到,你不仅不帮我,反而取笑我!”我说。

  “我的话应验了,对吧!”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什么话?”我疑惑地皱著眉。

  “做久了,你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对不对?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说。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烦恼,只是开始!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问。像小孩子问大人。

  他在沉思,两个指头不断地摸著鼻梁。

  “站稳你的脚步,贝迪!”他严肃地说“站得稳,别人的话打不倒你!”

  “别人当然打不倒我。”我笑了起来“我只怕你!”

  “我是大哥哥,不会真打倒你!”他望着车站的灯光。

  “假的也不要,你的话令我难受!”我近乎撒娇地说。

  “好吧!”我们在车站站住。“吕纬下午鬼鬼祟祟地跟你谈了很久,谈些什么?”

  “他以前女朋友的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讨厌!”

  “等你看清他时,已经迟了!”他冷哼一声。

  “怎么说?”我心中一震。

  车来了,我们上去,他说:

  “我和他同学四年,太了解他,远离他,贝迪!”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片惘。  wWw.pInGGXs.CoM 
上一章   失去阳光的人   下一章 ( → )
瓶盖小说网为您提供严沁编写的失去阳光的人全文免费阅读;请把失去阳光的人最新章节分享推荐给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