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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城市故事 作者:亦舒 | 书号:18149 时间:2016/8/4 字数:74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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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我并不打算与他争辩。张说:“你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喜你的男人并不是没有的,你也可以结婚,生子。” “你觉得我可以?”我问道。 “当然可以。” “你真的认为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八小时,回来再做家务,腾空生孩子,同时把薪⽔拿回来贴补家用,把丈夫孩子服侍得舒舒服服,这是正常的?你真的认为如此?” 他不出声了。 “张汉彪,让我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女人是男人眼中的瘟生,”他笑“通常有知识的女人都是瘟生,如果你们门槛也精了,哪里还有肯上当肯吃苦的女人?” “或者有的,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堆中挑吧,你会找到的,我不骗你。”我说“骗少女是最方便的。” “这年头读小堡子的人都不天真了。”他耸耸肩。 我笑“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一开口,与小王子中说的成年人一般:口口声声‘多少钱?’有人找到职业,她问:多少钱?有人出现在电视上,她问:多少钱?有人买只戒指,她问,多少钱?她一直不知道,问钱是很不礼貌的事,真的使她原形毕露。” “这不过是说,你比她虚伪。”张说“这汤真是一流。” “是的,这女佣煮菜是一流的,我将来会很胖的。”我伸伸懒。 “我该走了,”张笑“你的暴发气味使我室息,真的。” “对不起。”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你,直到今天。”张摇头摇。 “因为你妒忌了。”我笑。 “并不是。你现在完全失去了你自己,你失去了以前那立独。超然的气质,却还没有习惯金钱的庒迫力,现在,现在你比一个脫⾐钱赚的女人还要俗!” “我不在乎。” “你在乎得很呢!”张头摇“你其实什么都有了,那层小房子是可爱的。⼲净。温暖,虽然厕所的门对牢客厅,它还是可爱的。你每天去工作,一星期六天,你是个有用的人,是社会的一分子,你现在是什么?” “张汉彪,你在于吗?在讲道?现在不流行这一套了!”我对他装了一个“滚你妈的蛋”的手势。 “对你是的,你永远不会満⾜,你是个悲剧。”他说下去“对你我愿意讲道,因为你听得懂。回去吧,你还来得及,不要把你自己卖给他。他一旦知道你也有个价钱,他便会把你当一切女人一样。你为什么不约会他?不利用他来喝酒解闷你有你的工作,你有同事。有人尊重你,你有知识,你可以活得很好,活得令人佩服,但是你看你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样子!姨太太不像,妇情不像,捞女也不像,职业妇女?你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 “职业妇女往往有一种美态。是工作给她们的,你也有,丹薇,只是你不自觉,现在你放弃了多年来的工作美而去追求学习去做一只宠物,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宠物,你不要侮辱我!” “我没有!是你乐意那样做的,看,看!”他夸张的说道:“看这个地方!这不是一只笼子吗?” “你快点走,好吗?” “丹薇,你听我说,你现在跟天下所有的妇情没有分别,他把你买下来是为了虚荣感,他爱的还是他自己,妇情与大⾐一样,是逐渐升级的,他要淡淡的告诉别人,即使是受过教育的女人,也同样乐意被他收买!” “快点走吧!”我说“我不想知道真相!”我疲倦的坐下来。 “醒一醒,丹薇,回到你那层小房子去,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快一点,还来得及。” “我已经辞职了。” “另外找一份工作。”张汉彪说“他们需要你这种人。” “你要做什么?做救世主吗?”我说“圣诞已经过了。” “你没有希望了,丹薇,你乐意被收买,你懒惰!你贪图金钱!”张汉彪说。 “我不是!”我大声叫“我不是!我曾经辛苦地工作!我只是厌倦了!” “当然你懒惰,你逃避责任!”他鄙夷的说“你觉得你应该超人一等,对你来说,挤公路车是受罪,你要坐在劳斯莱斯中看人家挤公路车,你这个态变的人!因为你命中没有一个有钱的⽗亲,所以你千方百计的…” “闭嘴!”我狂叫。 所有的眼泪都涌上来。 “OK。”张住口,叹口气“我走了。” 我转过头来。 “记住,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強求。”他摇头摇“有人生下来有银匙,有人要苦⼲一辈子。” 他自己开大门,走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坐了很久,到浴室去洗一把脸。有什么分别呢?用七角钱一块的肥皂与四十二块钱一块的肥皂,这张脸还是这张脸。 我用手捧着头想很久,天黑了,今天是我新居⼊伙的⽇子,他在哪里? 我打电话给百灵,张汉彪很对,她并不在家。她告诉我她在家,但是她并不在家。 我下楼,叫一部街车到旧居,我看到他那部黑⾊的宾利停在楼下,已经被抄了牌。 我忽然明⽩了。 他一直在那里。 他趁我不在,赶来找百灵。 百灵从来不曾约会过张汉彪,她在约会我的情人。 我有一丝愤怒。他们使我觉得做了傻瓜。我还买了戒指送给她,我还同情她从此会一个人住在这层小屋子里。 我的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男盗女娼的能手。只要有机会。 百灵,我还把她当朋友呢。 我深深的为我们悲哀着,我在骂百灵,人家的原配子何尝不是在骂我,将来百灵一定会去骂另外一个女人。 我站在楼下好一会儿。 他的宾利抹得雪亮,我还以为这是我的运气,我的汽车。 我打电话到青年会去订一个房间,然后到一间小咖啡店去喝一杯咖啡。 我喝了很久,一小时有多。 我永远不会做一个好的妇情,我没有受过这种训练,你别说,每一个行业都得受训,我看不开,我会生气,我会悲哀,我尚有自尊,最坏的是,我即使不做一只宠物,我也不至于饿死。 我做一只野生动物太久了,猎食的时候无异是辛苦的,但是却不必听人吆喝使唤,我为什么要忍受一个这样的男人?当然他不爱我,他不过是要证明他终于说服了我:女人都是一样的。 有一段时间我愿意做他的家畜,因为我懒,张汉彪说得对。 张汉彪! 我打电话结他。 “你在什么地方?”他奋兴的问。 “咖啡店。”我说。 “我来接你。” “不用,我早习惯了,”我说“我什么都搬得动。” “可是你的东西很多。” “不多,新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我的。”我说“一件也不想动,旧居也有限。” “你这样子的决定,是不是…因为我的说话?” “不是,”我很坦⽩“你的话使我痛苦,但是另外还有些事发生了。”我说“于是我决定做回原来的我。” “什么事?”他问“告诉我行吗?” “我迟些告诉你,等我找到房子和职业之后才对你说。” “我的天!” “不会太难的,我以前做过,我们开头的时候都是没有地方住与没有工作做的,我可以从头开始,我是一个強壮的女人,男人恨我是因为我太壮,我才不要他们的帮助!”我说。 “说得好!”他在那边鼓掌“请打电话给我,我会到青年会来找你。” “好的,再见。”我说“别退缩。” 我付了帐,踱步到旧居去。 他的宾利不在了。 我打电话上去,没人接听,隔了很久,百灵拿话筒。 “我现在要上来拿一点东西,请替我开门。”我说“谢谢你。”我的声音很平静。 百灵不是应被责怪的人,只有我自己才是可恨的。 我按铃,百灵来开门。 她穿一件晨褛,缀満了花边,这种晨褛是很贵的,一定是件礼物。 我微笑。 她说:“…这么晚。” “是的。”我说。 我取出旧的行李袋,把我的⾐物塞进去,我整理得很仔细,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要。 百灵的神⾊晴不定,她笑问:“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些都带走?” “是的,有纪念价值的,像这件大⾐,是我念书的第二年买的,走了十家店才找到这件好货。” 我想问她:喂,你是几时勾搭上他的?是那次在电梯门口吗? 是他先约你,还是你先约他? 他答应了你什么?你要他什么代价? “我那个吹风呢?” “在我房中。” 我跟她进去取,闻到了他烟丝的香味。这种香味是历久不散的。 我想说:百灵,至少我认识他有好几年了,而且曾经一度我很爱他,但是你,你简直是离谱了,但是生客与客是一样的。 百灵非常心虚,她不住的笑,不住的挡在我面前。 我说:“我付了钟点女佣的帐。” “是吗?我要不要还给你?” “不用了。”我说。 我把两只大⽪箱抱在手中,背上扛一个大帆布袋。那种可以蔵一个小孩的袋子。 “让我帮你。”百灵说。 “不用。”我说“这就是我搬进来的样子了。” 她替我开门。 “再见。”我说。 “再见,你行吗?” “当然。”我说。 我恨她,也恨自己。人怎么可以这么虚伪,我其实想咬她,咬死全世界的人,为什么没有胆量?如果呑声忍气是一门学问,我早已取得博士学位。 我叹口气。 百灵说:“明天我再与你联络。” “好的。”我说。 我走了。 在街上我等了很久的车于,一部好心的街车停下来,我挣扎着把箱子往里塞,然后自己上车。 “青年会。”我说。 人到了非常时期会有一种奇异的镇静与⿇木,事不关己。非到事后才懂得震惊,然后那时候再淌泪抹泪也没用了,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 我夜一没睡,细节不用叙述。 第二天一清早便去租房子,找到纪,很快看中一层,但要粉刷,马上雇人动手。 然后找工人,分类广告被我圈得密密的,再托人介绍。 张汉彪常来看我。 两星期之后忽然想起:“喂!张,你不是说要回老家的吗?” 他笑笑露出雪⽩的牙齿“我要留下来看好戏…一个职业女的挣扎史。” 我照例的叫他去死。 他当然没死,我也没有。 张帮我迁⼊新居。我“失踪”已经两星期,没有再回旧居,也没有去那层“金屋” 我摊摊手“人战不胜命运,看,厕所又对了客厅!” 我们出去吃云呑面当晚餐。 “后天我去见工。”我说。 “祝你成功。” 我去了。搭四十分钟的公路车,还没把化妆梳头的时间算进去。 到了人家写字楼,把⾝分证上去,人家说:“轮到你了,周姐小。”便进去接受审问。 说的是英文。真滑稽,面试职员是一个国中人,一个英国人,问的却是英文。有点气结,答得不理想,只十五分钟便宣告结束,大概没希望。 回家途中差点留落异乡。公路车五部挂红牌飞驰而过,我的意思是,如果该车站永无空车停下来,该车站为什么不取消呢?最后改搭小巴过海,再搭计程车回家,元气大伤。 但总比半夜三更等一个男人回家好。 张汉彪说:“不要紧,你一定会找到工作的。” “一定是一定,但几时?十年后可不行。” “别担心。” 旧老板打电话来,真吓一跳。 “⼲什么?”我问。 “你在找工作?” “你怎么知道?” “整个行业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能帮我吗?” “当然,珍珠店酒要请蛋糕师傅,你要不要去?” “太妙了!” “不要做亚瑟王!” “亚瑟王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亚瑟王微服出行,到农舍去,农妇留他吃饭,条件是叫王去烤面包,王烤焦了面包,受农州羞辱…你没听过吗?” “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上。” “哈哈哈…”他大笑。 “你还在想念他?”张说“因此戒指没还他?” “他是一个有气派的男人,”我叹口气“自然,”我抬头。“不娶我实在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 张笑“他可不这么想。” “那也是他的损失。” “如果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损失?” “世人会支持我。”我说。 “他并不关心世人想什么。”张分辩。 “那么我也没有损失。” “对了!”他鼓掌“不要替他设想,他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替你自己设想。” 我叹口气“你的话中有很多真理,但是很难做到。” “过去的事总是过去了,”他把手揷在口袋中“想它是没有用的,老实说,好像本没有发生过,那么⼲脆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我可以的,我绝对可以当没发生过。”我说“生命在今⽇开始,昨⽇永远是过去,今天甚至是⽪肤也不一样。” “但你的记忆会告诉你,你曾经做过什么,你不怀念?” “当然,那些名贵豪华的东西,”我微笑“永远忘不了。你记得那张玻璃茶几吗?下面放満了好东西。名贵的图章石头,银粉盒,⽔晶镇纸,香⽔瓶子,金表,记得吗?” “我记得那只透明的电话…你从哪里找来的?” “只要有钱,当然找得到。” “还有那只透明镶钻石的⽩金手表。”他提醒我。 “可不是!”我遗憾的说。 “你倒是很够勇气。”他笑“是什么令你离开的?” “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我说“剩下一生的⽇子,永远要在那里度过,夜夜等那个男人回来…多么的羞聇与痛苦。当然我现在一直想念那件双面可以穿的法国貂⽪大⾐,但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一月复一月。 我现在很出名了,行內人都会说起“珍珠店酒”那个丹薇周… 张汉彪一直没有走。 他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厂做工程师,他在我面前永远卖乖,他以为我搬出来是为了他那一席废话,那使他快乐,他认为他救了我。 那聪明的驴子! 但是我常常约会他。 事情过去以后,我也弄不清楚我是哪里来的神力,那天居然背着三件大行李跑到青年会去。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永远找不到工作了,我可能饿死。我的天!但是我搬了出来。 有时候我也觉得笨,至少那套手刻⽔晶玻璃器皿应该带出来的,我抛弃了一整个奢侈宝蔵,真是天杀的奢侈。 我储蓄够钱买了只烤箱,每天做一点甜品。我的 “苹果法兰”吃得张汉彪几乎役香死。 “丹,”他说“这才是女人呵!” 我用木匙敲打桌于。 “男人!当你要求一个女人像女人的时候,问问你自己有几成像男人!” “我的天,又来了。” “老实说,我很喜煮食,但是找不到一个甘心愿意为他煮食的男人。当然我会煮食,我会煮巴黎美心餐厅⽔准的西茶,英国府政发我凭文承认的。” “我我我!自大狂。”他把苹果法兰塞进嘴里面。 “你吃慢点好不好?慢慢欣赏。” “那么你为什么煮给我吃?”他问“有特别意义吗?” “没有。”我说“没有特别意义。” “那是为了什么?”张问。 “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我说“有福同享,你总明⽩吧。” “那只方钻戒指,是他买给你的吗?” “是的,”我看看手,真是劫后余生。 “在那几个月中,你到底花了多少钱?”他好奇。 “我不知道,让我们忘了这些吧。” “你要去看电影吗?”他问。 “与你去?”我尖着嗓子问“当然!人见了会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 “我岂不是你的朋友?”他摊摊手。 “不,”我说“我们是兄弟。现在是你洗碟子的时候了,好好的洗刷,你知道我的要求很⾼。” “我知道。”他绑上围裙“你有洁痹。”他说。 他到厨房去洗碗,我在客厅看画报。 没有客人来的时候,我很少开客厅的灯,张汉彪这浑蛋是我惟一的客人,所以你可以想象。 wWw.pInGg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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